墨教授结束工作后,习惯性拿起静音了一天的手机。她惊讶地看到十七个未接来电,是那个令自己思念了五年的名字。接通电话,墨教授听到了久违的声音,能感受到这声音在强装淡定,而声音背后是一名无助弱小的求助者:“墨教授,实在抱歉打扰您,我需要您的督导。除了您,这件事没人能帮我了。”
飞鱼曾是墨教授最喜爱的学生,拒绝生育的墨教授甚至把飞鱼当成亲儿子一样看待。但五年前,两人那次刀光剑影般的学术讨论,撕裂了这段亲如母子的关系。在两人心中,五年前的事情到如今都没有释怀。然而,听到飞鱼的求助,墨教授还是选择继续帮助他。
“不过,如果你想来找我面谈,我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你必须选择与十五年前一样的方式来找我。”墨教授坚定地对飞鱼说。
“好的,我会按照您的吩咐做,谢谢老师。”飞鱼说完挂掉了电话。
飞鱼内心虽然很焦急于立刻处理自己和橙子小姐的移情关系,但是,墨教授既然有这样的要求,他也只好照办。离下次再见到橙子小姐,还有六天时间,这么点时间,本来就不够从头到尾梳理一遍与橙子小姐的情感纠葛。而现在按照墨教授的要求,还不能坐飞机到京都找她,必须如十五年前一样,从自己这个南方小城坐火车到达京都,来回要在路上花费三天时间。再加上需要错开墨教授的一些工作安排,也许这次见面,只能是一个小时的普通咨询督导吧。想到这里,飞鱼心里难免有些失落,但是他却无比相信墨教授的安排定是有所深意,毕竟自己这位亲爱的老师是这个世界上最聪明,也是最疯狂的一个人。
墨教授就职于京师大学,是一名儿童心理学专家,她的研究非常奇特,常常把生物进化学的观点结合到儿童心理的研究中,得出很多反直觉的结论,而这些结论往往又刻画出了人性中最阴暗的一面,同行看到后时常难以接受。并且墨教授有着极其聪明的大脑,平时做事天马行空、特立独行,一些做法常人根本无法理解,所以人们都称她为墨疯子。她也完全不在意别人怎么评价自己,经常挂在嘴边一句话“我不喜欢跟不够聪明的人相处。”墨疯子确实也有资本这么说,因为她有着一项非常特殊的能力,她能一眼看出人们心中的欲望。按照墨疯子自己的说法是,人们心中的欲望她不是看出来的,是她有一个科学的工具,叫做假设检验。使用这个工具,就能在毫秒级的时间里,快速判断她面前的人在想什么。
飞鱼坐上了开往京都的绿皮列车,在车上想明白了墨教授的深意,那就是他需要找回最初的自己,并且是从最开始的感觉找起。于是飞鱼买了硬座,跟十五年前一样,三十多个小时,一路望着窗外的崇山峻岭、江河胡海到达京都。心理医生这个职业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有一天你也许会忘记自己内心应该坚守的东西,在咨客的引导下迷失自己。这种事情很常见,当你掌握了一个人的秘密,也就不知不觉被这些秘密影响着,这些秘密里充斥着权利、利益以及人们真实而阴暗的欲望。很多心理医生因为抵挡不住这些诱惑,断送了自己的职业生涯。而此刻的飞鱼,就感觉自己站在了悬崖边,他知道了墨教授的意思,就是重新把以前的经历走一遍,找回自我。所以,从踏上火车的那一刻起,墨疯子对自己的治疗就已经开始了。
看着窗外快速掠过的一草一木,飞鱼的思绪逐渐飘回自己十七岁,第一次见到墨教授的时候。那一年,飞鱼背着父母偷偷攒钱买火车票,经受36个小时硬座的折磨,来到京师大学参加自主招生面试,这完全只是想见上墨教授一面。当时还处在彷徨青春期的飞鱼,因偶然在科学杂志上看到墨教授的文章《论童年期家庭经历对人格形成的影响》,就被墨教授的理论深深迷住了。十五年前,心理学还是冷门学科,在人们的认知观念中心理学就是穷三代的专业,学习的过程烧钱无数不说,你还根本不知道读了心理学后能做什么。家长们普遍都希望孩子去读金融、法律、医学这些很有“钱途”的专业,飞鱼的父母更是如此。飞鱼当时的想法得不到自己专制的父母任何支持,所以他只能默默省下自己的早餐钱,买上一张北上的火车票,参加京师心理学院的自主招生面试。
京师大学心理学院作为专业全国排名第一的学院,那种悠久历史的厚重感能瞬间让人沉浸其中,当飞鱼第一次看到学院楼前的木铎时,内心就是这种平静安详的感觉,此生从未有过如此体验。而让飞鱼坚定自己读心理学决心的,是见到墨教授的那一刻。当时的墨教授穿着一身收腰中长款白西装,衬托出她那白皙水美的肤色,搭配黑色阔腿裤,展示出完美的身段。留着披肩中长发,烫着微卷,显得女人味十足。任谁也想不到,眼前这名优雅端庄的女子只有二十七岁,并且已经是全国王牌心理学院史上最年轻的教授。面试的过程平淡无奇,抽签、等待、自我介绍、论述、答辩,一切顺理成章。真正让这一天变得有意义的,是两个有趣的灵魂就此相遇,相差十岁的两名年轻人被彼此的才华深深吸引,从此开启一段爱恨交织的师徒情缘。
“猜猜我是谁?”飞鱼一出站就被蒙住眼睛,他很惊讶,京都也没什么朋友了,谁会来玩这种游戏呢?缓过几秒,飞鱼闻到了那缕熟悉的茉莉香味。真不敢相信,墨教授居然会来接站。不过也对,毕竟是墨疯子嘛,你永远不知道她的行动会多么出人意料。
“墨老师,好久不见。”飞鱼摘下那双嫩滑的手,说真的,单纯从摸上去的感觉,你无法想象这双手的主人已经四十二岁了。然而当飞鱼转身看到墨教授的时候,眼珠子差点瞪得掉地上。眼前的墨疯子穿着一身大红色紧身运动装,洋溢着青春跳跃的气息,活脱一副二十多岁少女的模样。
“嗨,真没劲,你小子这狗鼻子,还是骗不过你。”墨疯子顽皮地说道。
“墨老师真是越来越年轻漂亮了,您这可真是冻龄啊!”
“哈哈哈,惊呆了吧。现在一到新学期,学校里可是很多男生以为我是学妹,都来搭讪加我微信。到上课时才知道我是老师,那表情跟你刚才一样。别说这样还挺逗的。”
墨疯子在二十多岁时,为了让自己看起来符合教授的身份,故意把自己打扮得成熟知性,总是套装西服。上了年纪反而越穿越年轻,走到路上就给人学生的感觉。人啊,果然是缺什么就努力表现什么,这个定律就算是心理专家也无法避免。
“走,姐姐今天为你接风,咱俩这身打扮正好可以假扮情侣,潇洒一下。”说罢,墨疯子自然地挽起飞鱼的手,朝停车场走去。
飞鱼微笑着,这一刻他似乎又找到了从前跟墨疯子相处时那种轻松的感觉。但同时内心知道,这种轻松是短暂的。这次京都之旅,不光是要解决自己与橙子的移情问题,跟墨疯子五年前的冲突,也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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