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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生活到处都是暗礁,也要把人生当成一首乱糟糟的“散文诗”来过。

读者诸君:

作为一名普通的心理咨询师,一转眼我在心理学公号上码字已逾六个年头了,加上之前散散漫漫地在纸质心理学刊物上供稿的年份,差不多也十来个年头了。
回顾这些年的点点滴滴,我脑子里经常出现一个闭环的生物链条——“
来访者—咨询师—读者”。
这么多年来,咨询师陪伴着来访者,读者陪伴着咨询师,大家宛如天涯海角的神交者,在心灵深处遥相呼应,彼此滋养扶持,又各自曲折在各自的生命轨迹上。
且行且走中,有些来访者加入了读者行列,TA们中总有人给咨询师说:
“我期待您把我的故事也变成文字,也许有些人和我经历相似,也许有些人会和我共鸣,我就会觉得茫茫人海中不是我一个人被困了。”
于是,有些来访者成了咨询师文章故事中“变了身”的主人公,自然而然,又吸引来些许惺惺相惜的读者。


然后,便有些读者或斟酌许久或临时起意地走入了咨询室,TA们对咨询师说:“我看到了您的文章,我也期待得到和文章中TA一样的突围和蜕变。”
自然而然,咨询师笔下的故事便又更丰富充盈了许多……
我的少年青年时节,举国上下非常流行做“文学青年”梦,我也没有幸免,做这样的梦做得很虔诚,曾在日记本上演绎过这样的断句:

“人生拉开来看,会有个奇妙的感觉,那就是青年像诗,中年像小说,老年像散文。”


我已不记得是从他处摘抄来的,还是自己的杜撰。总归,在青春年少的岁月里,特别期待把自己的青年时代过成一首火焰般热烈的诗,觉得唯其如此,人到中年时就能自然地收获一部荡气回肠,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催人泪下的长篇小说,然后到老年便会心安理得和爱人携手“看庭前花开花落;望天上云卷云舒”,再以泼墨式的自然心境谱写出一曲“宠辱不惊,去留无意”的写意散文。
一度,坚信自己离开这个世界时,会一如徐志摩的《再别康桥》:

“轻轻的我走了,
正如我轻轻的来;
我轻轻的招手,
作别西天的云彩。”
但是,还未等我完全步出青年行列,就发现了一个残酷的现实,那就是梦想想归梦想,现实是现实。

痴心不改,我心永驻

以“诗”的眼光看待生活


曾带了点咬牙切齿的凛冽告慰同样迷茫的“以文会友”偶遇而来的知己,也自我催眠:“哪怕生活到处是暗礁,我们也要把人生当成一首乱糟糟的散文诗来走过。要不,我们何苦来人世走这一遭?”
以至于多年后,斯人两鬓都已明显染上华发了,依旧“千里单骑”辗转出现在我面前。
经年未见,大家并没有陌生感。
我带他去了家门口临街的小饭店,他在被夕阳笼罩的玻璃窗边认真告诉我:“你知道吗?当年我好喜欢你那句‘生活是一首乱糟糟的散文诗’,我还真的就一步一步活出来了。后来,我听说你做了心理咨询师,感觉这个职业好符合你的特质。”
我看着对面已然不再年轻的容颜,听着他平和的感慨,顿觉岁月沧桑又亲切,也就清楚地知道
我们真的年轻过,而且似乎也并没完全负了韶华。
虽然他没有成为诗人,我也没有成为作家。
再度重逢,内心还是涌起了了丝丝缕缕的诗意,有我们过往的青涩、迷茫、纯真,也有我们一路走来的认真、无奈、不易。
这份诗意是灵动的、自然的、亲切的、温和的、写意的、水墨式的。
而如许年来,我在方寸咨询室里和一个个来访者努力地饯行着,期待的就是想把心理咨询做成这样的诗意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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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借由来访者的反馈,某些时候是做到了,还有很多时候实在差强人意。
我努力托付着自己的挫败感,一遍遍对着镜子告诉自己:“请深呼吸,耐心些,再耐心些,慢慢来。”
所谓痴心不改,我心永驻。
也曾有特别根正苗红的科班出身的年轻同仁冲我哀嚎:
“姐姐,姐姐,为什么我的来访总留不住,我早早认真准备好第二次的会谈提纲了,可TA不打招呼就判了我死刑,都不告诉我是怎么死的,你是怎么让你的来访者们来第二十次的?”
我环环她的肩膀,对她乐:“也可能我很自卑,没有你那么系统的理论知识;也可能我太痴情,年轻时才子佳人小说看多了。”
再说下去,就不自觉没有了玩乐的味道:“也许,我听TA们的故事时,心田里涌起的是一篇篇散文诗,哪怕是乱糟糟的、痛苦不堪的,可也当它们是散文诗。而不是头脑里快速地旋转出‘TA还处在口欲期。’,或者‘TA有边缘人格障碍吧?’这些特专业的名词。”


所以,亲爱的读者,我今日特别想试着以文学式的笔触将咨询室里耕作出来的一部堪称长篇巨著的小说演绎成一篇写意式的散文,也期待您怀了散文诗般的心态去看下去。
并陪我一起认真地致敬灵儿和她的双相情感障碍

灵儿和她的双相情感障碍

萧瑟冬天里的初见

和灵儿的咨询关系暂停在新冠三年的“六一”儿童节前夕,她是特意地预约了这样的日子和我进行最后一次结束访谈的。
她说她想郑重地送给三年级的儿子一个节日礼物—— 送给儿子一个柔软的温暖的稳定的妈妈。
听她这样讲,我内心有很潮湿的感动,回应她:“这也是你送给当年那个小学三年级小灵儿的礼物,也是你送给我的临别礼物。”
她的眼里泛出了晶莹的泪光,使劲点了点头。
送她到门口了,她再问:“以后的某一天,如果我还想过来,还是可以的,是吗?”
我对她温和地笑:“当然,我们已说了好多遍,我们都会信守承诺的,不是吗?”
她轻语:“谢谢,再见。”
我回应:“
再见,请一定要好好的。”她冲我伸出了双臂,我轻轻环了她一下,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真的走了,这一次我们双方都没有说“下次见”。
我的视线里只留下一个身着合体淡紫色连衣裙的步履轻盈的背影。
我缓缓地把标记着她的编号的一张张活页纸的案例报告按顺序排好,再码齐,再装订成册,再在封面上写好起止日期,合计咨询次数。
手里一下一下地动着,脑海中则一如电影里的慢镜头,把时光一点点倒回到了数年前。

九年前


如果此刻正看这些文字的您,脑海里真的有一个大屏幕的话,请让我告诉您,那块屏幕上缓缓映出的是硕大的几个黑体字“九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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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体字的背景是萧瑟的冬天,草木枯黄,鸟雀无影,街边的大槐树片叶未留,只剩下一根根形状各异的清瘦的枝条兀自伸向灰暗阴沉的天空。整个空气中有一种冷到骨子里的寂寞。那一天,是2013年元旦假日后的第一个工作日,天气预告说有小雪,但一直到下午了都没有下,只很沉地阴着天。
灵儿就是在这一天的午后由她新婚不久的丈夫陪着来到咨询室的,那一年她27岁。
我从她先生预约的电话里已简单知道了她的故事梗概:
灵儿并不是本地人,她的老家在南国边陲一个小镇,两个人是大学同学,同窗四年,恋爱三年。毕业后,灵儿毅然决然风尘仆仆跨越大半个中国赴了一场爱情的婚约。让丈夫的家人大为感动,公婆视她为女儿,小姑子干脆舍弃了“嫂子”的称呼直接叫她“姐姐”。
结婚后,她亦敬公婆如父母,把小姑子当亲妹妹一样疼爱。
其乐融融的一家人羡煞众亲友。
可是结婚不到半年,婚纱的余温尚存,灵儿就上了31层的楼顶,想一跃而下,幸亏尾随的丈夫及时地拉住了她。
初次在咨询室里相见,他们夫妻手里拿的是医院精神科的诊断——
双相情感障碍II型
我的内心很忐忑,小心地问她:“你在按时吃药吗?”
丈夫替她回答:“在吃,我每天都看着她吃,医生叮嘱的,也是医生建议我们来做同步心理辅导。”
我在犹豫,内心非常迟疑,“
这么严重,我能接得住吗?
与此同时脑子里已在快速地筛选我熟悉的同仁们,斟酌哪一个咨询师的风格更能托住她。
也许敏感的灵儿体会到了我的迟疑,她低低地说了一句:“
救我,老师,太难受了,真的是生不如死的难受。

悲悯的“老奶奶”


那时候的我刚入行没几年,正在和自发成立的个人成长小组的伙伴们不厌其烦地走火入魔般无情地剖析着自己的各种潜意识,毫不留情地如火如荼地梳理着自己各种丝丝缕缕的未完成情结。
还坚持泡在一个以意象对话为主的自我体验小组中,成天神神叨叨通过看各种意象拆分子人格,把自己拆得七零八落,又磕磕绊绊地重新组装,过一段时间再拆再装,各种自虐各种作。
那个时候,我已清晰地体验到我的子人格里有一个
充满悲悯情怀的“老奶奶”,这个“老奶奶”用精神分析学家的话说有可能是从我自己的奶奶内射而来的。

在我那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的奶奶的认知里,她认为万事万物都是值得被好好对待的,包括在一个特定年代里号召全民行动要彻底清除的“四害”。
我清楚地记得我上小学一年级时,学校还把学生一个学期交了多少条老鼠尾巴作为评选“三好学生”的条件之一。
我的童年,也可能是父母忙于活计,也可能是因为爷爷早逝父母希望我给奶奶做伴,反正记忆中学龄前的我多数是和奶奶生活在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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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每天晚上睡觉之前有一个固定的功课,就是撒一把粮食在外间屋的地面上,有时是一把小麦粒,有时是一把玉米粒,然后就听她自言自语地告诉那些躲在黑暗角落里的老鼠们:“我把吃的给你们放好了,记得不要咬我装粮食的麻袋噢。
可是奶奶一直也不明白,那些老鼠们为什么就对她撒在地下的粮食视而不见,而专门去咬她装满粮食的麻袋,那些麻袋既使底下垫了小板凳离开地面了,老鼠们还有能耐跳上去咬破一个洞。
所以奶奶的每个麻袋都布满了不同的补丁,除了麻袋本身的自然磨损外,多数都来自那些不听话的老鼠们的杰作。
在我的记忆中,还有另外一个特别清晰的情景是,
在我和奶奶居住的老屋里,经常有我不认识的人来借住。
有时是那个到处流浪的精神不太正常的中年妇人,有时是那个据说是儿子不孝又没有娘家人的寡居老太太,有时是那个经常被婆婆家人欺负的不会生孩子的年轻小媳妇……
反正隔三差五我和奶奶的饭桌上就有第三个人。
那个年代信息不发达,物流不发达,但人情味很发达,方圆几十里各个村落人多数都是互相认识的。
每每这些人来投奔奶奶不久,逢集的时候,就有本村人会自然地辗转将口信人传人地捎给他们各自的家人。
然后就有他们的家人来奶奶家接人了,有的家人还会给奶奶带一些自家制作的小点心,略表谢意,而这些小点心往往不久又到了下一个借住者的口中。
再有就是每每遇到
极端的冰雹天气或者数日阴雨连绵时,奶奶不敢对老天爷有丝毫的埋怨诅咒,每每这时,奶奶总是如雕塑般盘腿坐在窗户前,满面愁容,哀哀地喃喃自语央求老天爷:“求求你老别下了,再下,粮食真的一颗都收不回来了,人就活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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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成年后,我偶尔和父亲闲聊,说起奶奶这些无原则的有点泛滥的从善如流。父亲深叹一口气,只说:“你奶奶是经受过太多苦难的人,是被命运欺负过的人。”这里面既有心痛包容又有无原则的宠溺,直到今日,我依旧感觉,奶奶有爸爸这样的人做儿子是很幸运的,那个经常来投奔奶奶的寡居老太太就对奶奶表达过无数次的无穷羡慕。
在我非常沉迷于《红楼梦》的日子里,有时会不自觉得把奶奶和刘姥姥做对比。
她们同样困苦贫穷过,可是刘姥姥卑微的外表下有一种内在的爽朗刚毅,而
我的奶奶对人对事几乎全是绵软的服从和认命。我跟着这样的奶奶长大,自然而然受到的启蒙教育就是虽然朴素但因有很多的恐吓就有了比较浓烈的迷信味道的“人在做,天在看”,“头上三尺有神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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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想而知,不管我潜意识中有多少人性之恶也是断然不敢冒头的,因为总感觉头顶三尺上方有一双绿幽幽的眼睛在盯着我的一举一动,不敢有丝毫造次。
所以,我小时候走的完全是“懂事的、乖巧的、别人家孩子”路线,收获了很多赞誉,享受了很多特权,也压抑了很多天性,制约了很多个性发展。
这一切都是在进入心理学领域后,把自己的两系三代翻了个底朝天,对自己开展各种非人性剖析时血淋淋呈现出来的。
我的子人格中有这样一个充满悲悯的“老奶奶”形象也就不足为怪了。

十年旅程开启


初见灵儿,她喃喃地一句:“
老师,救我。”就把这个“老奶奶”一下子叫到了她对面的椅子上。我毫不迟疑地给了灵儿一个最温暖最温柔最坚定的目光,回应她:“好,我和你试着一起去走过这段泥泞路。”当我们的咨询关系走到很深入时,灵儿有一次告诉我,她说:“老师,第一次见您,我感觉被您的目光锁住了,所以我愿意听您的话,在不想活时,先来告诉您一声。”记得,我和她签定咨询协议时,我几乎是半哀求半恐吓地央告她:“你既然来到我这儿了,当你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时,请记得我是有知情权的,你一定要先给我打一声招呼,一定要再和我商量一下,你是善良的人,你不能让我从此没勇气在这个行业待下去了。”
我承认,我是带了点道德绑架的性质,但是,对于当时战战兢兢的我而言,我又能怎么办呢?
而当我听到灵儿告诉我她恪守咨询协议的真实原因时,内心还是有点汗颜的,觉得自己有些小人。

就这样,在2013年冬天一个阴霾笼罩的暗沉沉的午后,一个凭着一腔热情就半路出家的青涩心理咨询师和一个正陷入抑郁期病急乱投医的双相情感障碍患者结成了一对“生死相依的伴侣”,准备跨越一片不可知的泥沼地了。只是双方都没想到,我们会就此开启了一个将近十年的旅程,那个冬日签定的竟然是一个长长的契约。。。

未完待续…

【雪青】

二级心理咨询师,婚姻家庭治疗师,

意象对话咨询师,沙盘游戏治疗师,

累计接待婚姻家庭、亲子关系个案四千多人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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